PA-1

=帕
雾,如此浓厚,
以至于,如果你想摔到,它会将你拽住。

匣中剑



* 师昭

* 有武侠要素与大量捏造




正街上,响起一声出鞘嗡鸣。


晌午日头极盛,这动静震得四下里的过路人心中一凉。馆里头的茶客也张头张脑起来,要看看是什么人物敢在都城里动刀子。


适才拔出金刀来的那方,是城东一名莽汉,倒算是有头有脸的,只是道中评价毁大于誉,识得他的都暗暗心想:此人今日又是少不了滋事的。


另一方不过少年模样,手执一柄细巧长剑,剑尖轻轻点地。


忽然,只见剑穗随衣袍腾飞。一眨眼,那少年的身形已出数丈。


这莽汉哪会一上来就给他得手。他出手狠辣,直朝着对方上半身的要处。不料年轻人的身法极美妙,一连躲过来势汹汹的几刀,手中掌着的起式丝毫不乱,却不欲发出剑势。


就算头顶一个“莽”字,这汉子也能察觉对方无意与自己交手。自己在这穷追猛砍,却连衣角也碰不着,一想到被个小孩弄到如此难堪境地,他的脸上横肉棱起,竟是怒极反笑:


“哈,司马小儿,定是没种和老子过招罢!”


这一嗓子令周围炸开了锅。


所谓名门正派,因其武术皆是道义之术。而司马家的剑法,据说匪夷所思,只为夺人性命,被视为是旁门左道。此间本是江湖谗言,先武帝一句鹰视狼顾,倒让一些人暗地里更爱说得添油加醋,心里其实还是门清的:司马氏是辅佐有功之臣,怎敢当面如此叫骂?


七嘴八舌的声音大了起来,唯独一双眼睛还牢牢跟紧一刀一剑。


有何好吵,你们又知道些什么了。司马昭漫不经心地想。难得兄长和人施展武功,我可得瞧仔细了。


又闪过一招。司马家大公子背手将剑立起,长叹一声:


“请!”


实际并非是司马师轻视他,不与他过招。只是这莽夫力气远大于自己,兵刃相交恐会不利。不过,他打探了如此之久,已摸清对方有几斤几两,终于发剑。


他这一剑径直刺向刀柄。


这出招实在诡异。那汉子一时不能变换刀法,眼见司马师手腕一动,剑尖上指,心中大呼不妙,只得护身回防,两刃相撞发出呜呜的鸣响。


须臾间,两人连斗了几十招。要是对武功略懂一二,便能看出年轻人招招点到为止,端得好风仪,纵然那汉子还未露出败势,却难有胜机。


司马昭最熟兄长的性子。知道他风度翩翩里头是十足十的骄傲,必然是要打到对方主动求饶的,教他每有侮辱司马氏的念头时,定要回想起自己当了手下败将。想到这儿,他颇有点自满地扬起头来。


这大汉余光扫过,记起这神采飞扬的小子正是与司马师同行的,只觉天无绝人之路,司马小儿终究还是太嫩了。他就着司马师的攻势转了刀尖,斜身向着司马昭而去。


在对上眼神的那一刹那,司马昭心下了然:他是要冲着自己来。当即撤步退后躲开,怎想到不知不觉间身边已经围了里三层外三层的观客,此刻正如天牢一般堵住了他的去路,而左右也尽被他的刀势拢下。


司马昭只好一咬牙,缩下身子向前扑去。


噌的一声,金刀堪堪停在他的身侧。滴落在自己脸颊上的东西温热,司马昭不敢去想那是什么。


许久,一阵声音颤抖着从上方传来:“我,败了。”


剑尖这才移开。他听到司马师低低地说:“不……你是该死……”


那汉子连求饶都来不及,撞散了人群,跌跌撞撞地跑了。


司马师收起剑。看平日里无法无天的胞弟吓得不轻,眼睛一眨不眨,跟个鹰隼似得瞪着,把他从地上拎起来,又拍了拍衣裳上的灰尘。


“回去吧。”


司马昭大梦方醒,马上又变成故作忧虑的表情,像是在说:哎呀,父亲要是问起来该如何呢?


“寻衅罢了,不是什么大事,”司马师说,“倒是你,回过神来没有?”


“我在想兄长那一剑……”


那是未完成的一剑,却是他见所未见的。司马家搜集各门各派奇异的招式,个中精妙,却也不违背通常剑法的运动之理。一剑既出,需得回剑再行。方才最后一招,只见得司马师手捏剑诀,改换剑路,奇怪的是,剑势不仅并未减弱,更是快如惊雷……司马昭自觉修行不深,又在仓皇躲避中看不真切:那一瞬间,分明剑气汹涌。


尽管长他几岁,司马师仍是没有这等高深内力来催逼剑气伤人的。他倒希望,自己不过是一时看错。可司马师收起剑时,上头并无血迹残留。


“嗯,是了。待会儿可别在父亲面前提那招。”


这是秘密。司马昭听见自己的心怦怦直跳,为了不让他发觉,摇头晃脑地:“那哥哥可得教我才行。”


他的兄长露出神秘莫测的微笑。这副表情他是见惯了的,却头一次觉得心中像是被剑穿过,留下了一个洞,空空荡荡的。




这日,司马昭醒来,见窗外雪白一片,心下欢喜,细看才发现有一人影。


他悄悄推开门,身上仍是睡觉时的浅色旧衣,躲在院中的假山背后,看准时机蹦出来吓兄长一跳。


洛阳年年大雪,伴随而来的欢喜却是有一年少一年。此刻,他尽情役使着作为孩子的权力,扑到司马师怀里,抬头去寻找兄长眼底该有几分惊讶,映入眼帘的却是雪落满他的头顶。落玉如棉,他愣了神,胡思乱想,一下胡思乱想到几十年以后,要是兄长白了头,就会是这副模样吗?


司马师捏了他的手臂,只觉单薄。当弟弟的见哥哥一挑眉就知道要挨训了,赶忙笑嘻嘻地跳开。过不多时换了身练武的衣服。两人都是气血正旺的年纪,稍加活动,身子便暖起来了。


司马懿夙夜忙于朝中,门内的一些担子自然落在了长子身上。他让司马昭尽可攻来,司马昭便不敢有所保留。他剑路变得多,半是性子使然,不爱照着剑谱上来,半是雄心勃勃,想学父兄那般驾驭剑法。


司马师都看在眼里,道:“不可急进。”


司马昭提了口气,胸中浮起两句心法,段段走慢。这一剑行得如同盈满的月亮,待到送出,实为漂亮。他点到兄长的肩头,这才呼出气来,收起剑势。


透过白雾所见,兄长的身影如梦如幻,仿佛两人之间的雪还能飘到永远。若不是忽然间,他直直地倒了下去。


司马昭被这变故所压倒,他伸出手来,手指却哆嗦得探不出那人的鼻息。为什么,躺在雪中不省人事的明明是兄长,为什么我的身体会感到如此天寒地冻呢?



府上一顿忙乱,大夫来了一个又一个。


张春华问起事由。司马昭答完后,再也忍不住,躲起来偷偷掉眼泪。那一剑明明是算好了避开肩井大穴的,可万一,万一……


待到动静不大了,他才轻手轻脚地在司马师窗前张望,看到兄长已能坐起一副闭目养神的样子。平时见了,定要去捉弄兄长一番,现下里只担心他是否还有哪里痛得紧,霎时又是愧疚万分,便要沿着屋角溜走。


“跑什么。”


“……父亲再三教导,练武不得急功近利。昭不遵庭训,伤了兄长,该罚。”


“那该罚什么呢?”


“就罚昭……再也不能见兄长。”


他听见司马师似是无奈地笑了,这才钻进门来。司马师招了招手,让他靠近些,看到他眼眶还红着,温声道:“母亲和我说了,我的伤势与你那一剑全然无关。既然无过,又何必需要罚。”


司马昭心里一下子轻飘飘的,只觉得像是跨过了什么大坎,伸手去碰那寒气未脱的肌肤,再是面上的绷带。他闭上眼,一时间在心中向着各路神仙祈祷,请让兄长快快好起来吧,在痊愈之前昭会永远陪着兄长。



他从未见过母亲这般严肃又悲伤的表情。她说,师儿患有顽疾,他天生经脉有缺,此后凡是运功,眼部就如生生开裂一般,疼痛难忍……明明母亲在说话,耳朵里却进不去一言一句,司马昭怔怔地想着,原来人活着,只会有一道又一道天险……




自那以后,司马昭隐隐有心灵感应:终有一天,他的兄长会离开。一个人在世上,可以有无数条出路,可他实在骄傲,偏要走被老天斩断的那条路。


这种心灵感应在一个夜里到达顶峰。


他醒过来,摸到兄长房中。墙上挂着他的剑,司马昭轻轻取下它。这是一柄上好的长剑,在黑暗中泛着一丝冷光,似在向他低低倾诉着,你当真是如此狠心,什么都不带走,就仿佛从没有来过一般……


他抚过剑尖,剑身,剑柄,最后是剑穗。这是几年前他亲手编的。既然要赠与兄长,便配了一块最适合他的玉石,当时尚年幼,不懂什么玉石,只关心这在舞剑时是极好看的。现在看来,只觉得它不甚精美。那块玉流淌过他的手心,沾上了活物的温度,他就这样握着它,再张开手掌,如见明月浮起,心头也浮上一阵柔软的悲痛。


司马昭把这柄剑搂在怀中躺下。剑的寒气重,他却睡得一夜安稳,似乎这样就能换得兄长入梦来,好教他不那么伤心。


可是明月永远隔开了我们啊。




“长进不少,还学会装聋作哑的把戏了。”


司马昭登时惊醒。几年不见,从他口中冒出的第一句话仍是在教训自己。然而,听得他一句挖苦却也是丝毫不觉得苦的。


此前听闻阳曲附近有一异士,暗中出策治兵,未拜官职却能服人。他心中一动,就算不是要找的那人,或许也能为我所用。司马昭偷偷前往,在多是武林人士的酒馆里混迹了几日,终于摸到了点踪迹。


他心想,指名道姓定是见不到人的。索性豁了出去,乔装打扮,大闹一番,被逮住时又装疯卖傻,拒报家门。


当地人见他一副赖子模样,却凭着一身武功谁也打不倒,甚为棘手。折腾了半天,忽然听见有人说什么要让大人来定夺,司马昭才干脆两眼一闭作昏迷状,被众人七手八脚绑了起来,拴在马后拖走了。


半路上,他偷偷把眼睁了条缝儿,想要记路。道边有农民正忙着秋收,想来在他们眼中,自己才是破坏了和睦之景的人。还没来得及多看几眼,有人察觉了,以为他又要发作。这下子司马昭挨了一记,真真是昏了过去。之后便被蒙上眼带到此处。


这时,司马昭倒想起那句“再也不见”的戏言。若是他再也不愿见自己,连一丝缥缈的影子也不会给自己捉着。而眼下,两人不过咫尺距离,心里只感到极大幸福。他抹在脸上的泥巴早就被一瓢水冲净,这点心思更是藏不住,被那人看得清清楚楚。


他摸索着移动,直到感觉触到了衣袍,抬头去寻找看不到的眼神。


只听到那人放软了语气,又像是在叹息:


“怎么会舍得让你跪在地上呢?”


司马昭借了力,终于能够起身,却是坐到了他的膝头上。司马师伸手到他脑后,在给他松绑。


他早已不是能坐在兄长怀中撒娇的身量了。这种亲爱仿佛能够烫伤他,他蜷起背想躲,对方身上的温度反倒扑面而来。


“兄长……”


他还没见光,就突然流下泪来。


司马师没有替他擦去眼泪,那眼泪就自己滚落在他的衣袖上。他淡淡地说:“一个药石罔效的人不值得哭。”


“兄长是否记得,很小的时候,我们一同上街,我看中了好玩的,兄长却只允许我选一样最喜欢的。我斗气,结果兄长同我一起在铺前站到了日落西,我不敢看你,只好低头看两个长长影子,那一刻,我觉得千古的难题全在这‘选择’二字里头了。我向它认输了。后来我学剑,和人比试,有次一败涂地,几乎要抛下手中的剑。兄长说,要么败服于今日这一剑,要么败服于日后千千万万的剑……兄长总是推着我,逼我做些冷酷的选择。但今时今日,昭下定决心,要带司马子元回府。”……哪怕是要违背你的心意。


司马师的眼睛里有一瞬间染上了苦楚。


若能让他不拒绝,司马昭心想,若能让兄长回心转意,自是什么话都能说出口的。


“兄长是昭心中的美玉,就算破碎了,不能再恢复原来的样子,也是昭心中的美玉……”


“我自然明白你的意思。”


“……人不能靠发大愿渡过回天乏术的时刻。离开洛阳以后,我求医问卜,终于找到压制疾病的方法,却得连半边经脉也一并断去……”


他拂起衣袖,左臂上爬满青紫的纹路。司马昭一把抓住他的手腕,眼中闪烁,像是在质问他如何下得去狠心。


司马师摇头:“你或许会埋怨我肆意妄为,弃司马府于不顾。可要我回去,便只有一个办法。”


出剑。


“既然如此,昭就无礼了。”


“可得小心了,我仍有右手剑可用。”


司马昭握紧了手中的武器。他的兄长身姿决绝,就如同利剑在这天地间的化身。



那封喉的一剑臻于完美,是他依旧未琢磨透的一剑。


司马师给他点了穴,他的剑当啷一声掉在地上。司马师拾起那柄剑。它同他过去所用的剑一般无二,倒映着自己冷酷的表情。


“可曾听闻以血淬剑?”


司马昭不解,怎么这时候他又说些耸人听闻的东西了。


“我第一次听说的时候,比起残忍,更多的是觉得疑惑,难道人血是什么好东西么?后来明白,这是在说,人无法抗拒命运的吸引。纵使锻造一把名锋要吞掉无数性命,名锋还是现世了。只因一种有如神旨的感觉降临到了铸剑者身上:此剑能成!人才被允许去付出这巨大代价……我明白这点,是因为司马家的人,也有相似的命……可惜我的心已经和剑铸在一起太久,没法给你更好的了,只能,以血淬剑。”


司马师攥紧了拳头,方才他的手臂中剑,此刻鲜血汩汩,滴落在司马昭的剑上。司马昭浑身上下只有眼珠子能动,于是悲凉地望着这一切。他感到害怕,这血仿佛怎么流都停不下来,究竟是要流去哪里,你又要去到什么地方。


这不是我的问题,而是,昭,你还有路可走。代替我,成为司马家的剑。



司马昭身上的穴道还有两个时辰才得解开,只能眼睁睁地看着兄长派来的二人从船板跳回岸上。忽然,耳朵里被晚风送进他们的小话,说什么“见此人像自己的兄弟,便没有杀他”。顿时胸中一滞:你的剑不必破入胸膛,便能夺人性命,不杀,原来比杀更难。


船行至几十里之外,一声长啸从江面上传来。




回去后,司马懿第一件事是罚他家法,第二件事是叫司马昭来见自己。


家中奴仆不忍,都说,念着二公子平时待下人好,这手里的棍棒得下轻点。


司马昭挥挥手:“那可不行,被父亲看见你们装样子,还得再加二十杖。快,打吧!”


他在廊上一瘸一拐,心中突然一酸,我对旧仆多有照顾,还不是学了谁的样子。


父亲消瘦了。他这些年几乎不再用剑。他说:“此次班师,我本打算授予你司马家单传的剑法,如今看来,是没这个必要了。”


司马昭一愣。从未听说过自家有什么代代相传的武功,可是,唯独如此,才能解释那闻所不闻的剑招。


他请求父亲传授。


司马懿转过身去:“你合该见到子元,那就还没到传剑的时候。”


“除非自己悟出这一剑来。想必你早已领略过了。”


司马师要他绝口不提,却两次向他展露这不世出的剑法。他想到,或许是在大伯去世之后,剑法才得以传到父亲身上。我也会如此吗?他产生一种错觉,仿佛自己并非是在向父亲司马懿跪请,而是对着天下第一的杀人剑下跪。他抬起头来看着父亲的背影,一瞬间又动了坏脑筋,如同小和尚动了凡心一般,不可,且不说偷学剑谱会是个什么下场,或许根本就不存在这样一本剑谱……


他心里始终缭乱,大病了一场,一连卧床几天,昏昏沉沉地想:我已被一把剑迷住了整个心灵。昏昏沉沉地记起很多年前,司马懿监督他练武时曾说,昭儿多少是沾点痴的,容易走火入魔。


如果我不痴,是不是此刻就能维持清明;如果我痴狂到底了,是否就会不再感觉到痛苦。


恍惚间,他伸手摸到台上的剑匣。他在心底里已经厌憎这把沾满了至亲鲜血的不祥利器,厌憎到这辈子都不想再见它。于是手中下意识一推。剑摔出了匣子。


一种执念唤醒了他——可我还是得去把它捡回来——又几乎令他从床榻上跌落下来:已经数日,剑上的血依然鲜红,久久不褪去颜色。


大骇过后,淋漓血迹中浮现出某种幻象,如鬼火般星星点点。他如梦方醒,那种心灵感应般的东西似乎又回到了他的身边。


传闻有绝顶高手会在冢前留下一件生前爱物或一束须发,以待启迪有缘且有慧根的后来人。身体发肤,其中蕴藏功法精髓。他那兄长是借以血淬剑的传说来讲述另一个传说。司马昭不禁失笑,这就是你留给我的选择吗?原来兄长的伪装也未必高明。我们的伪装都同小时候的恶作剧没有两样。还是说,就如同你能够一眼看穿我那样,你也明白,掩藏起真心太难太难。


他吹灭蜡烛,那些亮光逐渐清晰,是血字长书。心法的第一句是说,不先绝情,必上绝路。


绝世的名剑……绝世的武功……这便是代价。父亲说得对,我多少是沾点痴的,不然这剑法便不会在我的身上以这种方式降临,就如同天意弄人一般……



司马昭在后院练剑。最后一招舞毕,一片血雾散开,铁器本身的锋芒重见天日。他知道,此剑已成。


他低头看见池中映着自己无喜无悲的面孔,水波摇晃着,终于变得与兄长相像。无尽的风吹过他心上的空洞,血散在风中,他开口问道,你放心了么。



在很长一段岁月里,他都不动用这剑法。后来又终究是拿它杀了很多人,多到成了死无对证的事情。他喝酒也喝得实在太多了,就爱抓着身边的人问:要是真有天下第一的剑法,你要得到它么?


他心中的答案通过很多人口中又回到了他的身边:不惜一切代价。他们都神色严肃,包括他的孩子。可他听了只是放声大笑,我可以不需要它的。因为这是秘密,一个一文不值的秘密。




尾声



这日大雪,司马昭前去拜访一位道士。


他说:“我要忘了一把剑。”


道士回答:“剑怎么是能忘记的呢?况且我听说,将军您决定要把剑束之高阁。”


他冷笑道:“他们或许还说,我是走火入魔了。”


不错,我已明白父亲当年为何不再用剑。杀人剑之所以是杀人剑,是因为它会让人逐渐变得麻木,削铁如泥的感触会让人忘记夺去性命的感觉。


“不过,我有术法一二,或许可以助您达成心愿。”



只见佛尘挥舞,如同雾里看花。


司马昭发觉自己正坐在马上巡城。打更的时刻已过很久。他在两个拐弯前便察觉有人跟在自己后头,他一个回身,果真看到一人骑着头毛驴不紧不慢地前来。


“站住,报上名来。”


“大人,请放我走吧。我是一位算命郎中,为了救人才如此晚归。”


司马昭见他打扮眼熟,确实曾在市口见过相像的人,道:“救谁家的人?”


“我要救的人,是您。今日是鬼节,我在您的身上看到一个不肯归去的游魂,就宿在……”他用手一指,“大人,可否借您的宝剑一观。”


司马昭抽出剑来。今夜没有月亮,只有剑锋亮得惊人。郎中双手接过剑,凑近端详。


忽然,剑身上映照出一张熟悉的脸。司马昭惊讶,一把挑起那人的帷帽,那人以指为剑挡开了他。这一招似是故人来。


“你可以装聋作哑,我也可以装神弄鬼。这不是扯平了。”


这人把玩笑话说得风轻云淡,倒弄得司马昭哑然。他觉得恍若隔世,到底是剑光雪白,还是如我想象中的那样,你的两鬓有了白发呢?


最终他说,我很想你。


再也没有其他的了,仅仅是为了这四个字,他忍耐了漫长的岁月,千重万重的相隔,此刻这最纯粹的念想很轻很轻地落在他的嘴唇上,怕搅碎了一厢美梦。


“我也很想你。”那人擦了擦剑,道:“剑上有灵,而真正有心魔的,是人。如果可以,我愿同你永远在一起。但我不能。因为这是真正最后的问题了……我,是谁?”


司马昭为这难以抑制的感情而浑身地颤抖:“你是我的心魔,更是我至亲至爱的人。在这天底下,只有你……我最了解你,你最了解我,就如同从未分离过一般。”


所以,不要说忘记我。那张面孔许久不曾浮起这样柔软的表情。回去吧。他把剑抛回司马昭手中。还君明珠。


司马昭能感受到,与剑铸在一起的心此时此刻化成一江春水,随所有的痴情流逝而去。



他醒来,不见那道士的身影,只有雪落满在剑上。


究竟从何处开始才是梦呢?是人梦到剑,还是剑梦到人?茫茫雪中已经找不到一个答案。


但他得到了另一个答案。是了,剑怎么是能忘记的呢……后来的人们只会知晓,天下第一的剑法竟同时为兄弟二人所掌握,这是多么不可思议的事情啊。他们并不知晓,在这个世界上,这杀人的剑,无情的剑成为了你我之间唯一的联系……


司马昭跪在雪中,低下头亲吻他的剑,与它拜别。


薄雪旋即化为融水,竟像是剑在流泪。







评论 ( 2 )
热度 ( 33 )
  1. 共3人收藏了此文字
只展示最近三个月数据

© PA-1 | Powered by LOFTER