* 老板莓/多比莓
* 微博上发过的摸鱼,这边也存一下
潘纳科特·福葛,十三岁,正是假性近视走向末期的年龄。
退学决定书不需要监护人签字,他仍提着箱子在铁门前站了一个小时,这才有一个老得不行的佣人告诉他,少爷,家主和夫人出门去了。
他并没有指望父母会想见自己一面,但他会想,想那两个人干脆在路上被车撞死好了。
大学的单人寝室本就如同紧俏商品,他已经没有归处了,光是低头请求管理人再给他几天时间,就已经耗尽了福葛的力气和自尊。又白白花费了双程火车票,他坐在仅剩48小时的床上,快到冬天了,潘纳科特的人生也是。十岁的时候他还能死死攥着自我价值:成为天才,否则就去死。可现在呢?他关上门拉上窗帘,然后只能听见自己腹腔里的本能,它在说,我想活下去,哪怕是像条狗一样,求求你,我也想活下去。
在往日,福葛会同它对吼,闭嘴,你这个软弱的怪物!但今天他很累很累,蜷缩在皱巴巴的被子里听它断断续续地呜咽,然后慢慢闭上了眼睛。
第二天清早,福葛戴上围巾帽子去看自己贴在各个地方的家教广告,因为他还没有便携电话。要是在布告栏里被盖住了,他就趁人不注意重新贴到最上面。无一例外都没有回复,他叹口气,果然开出的条件太高了,便掏出笔来改。
一旁有人拍了拍福葛的肩膀,福葛吓到了,12写成了17。
那人问他是不是就是贴出这张广告的人,又挠了挠脸颊自言自语说,果然还是按照常规先在纸上写下信息比较好吧?
福葛看这人大概也是在读书的年龄,但却会不自然地移开眼睛,明明在比自己小的孩子面前,显得有些腼腆,甚至是尴尬。然后他渐渐懂了,这是人的羞耻心,是每年读写障碍人数统计里没报上的那一部分。
那个人终于从公文包里翻出了笔,扭扭曲曲地写上了自己的名字,地址写到一半的时候,福葛打断他,情真意切地说,我知道了,维内加,这个周六可以吗?你想要我帮忙辅导什么都可以。
不然我就要悲惨地死在大街上了。
所幸真实情况比福葛所想的要好很多,虽然他的拼写烂的一塌糊涂,但是阅读和交流都做得很好,而且很爱提问。最重要的是,尽管多比欧很不好意思,但还是会坦诚地说,果然快要成年的人还这么缺乏常识可不行,我以后可是要做很厉害的工作的。福葛难得为他的上进心感动了,不过没能说出“你一定可以做到的”这样的话来,他说不出口。
一个礼拜后,福葛就开始教他数学与地理,情况允许的话也有法学,虽然多比欧更喜欢听他讲生物和历史,可是福葛不喜欢那种回答不上来“为什么人的活力会在十二岁之后逐渐衰退”的感觉,非常不喜欢。
他们说好两周结一次酬金,多比欧想了想说,你其实可以多来几次的。他说这话的时候像是百万富翁,就在这个时候,福葛开始了谋划,他要借助多比欧得到自己的新生活,最坏的情况可能会出人命,正因为自己只是穿西装的亡命之徒才会如此地疯狂。不,潘纳科特,不会走到这一步的。不过,一旦要是因此进了少年感化院,他的结局大概就是悲惨地自杀吧。
福葛面无表情地和他商量细节。
多比欧又补充到,但是最后半小时你要和我一起读东西,不要再讲错题啦。他一边抱怨一边把小小的经书推到福葛面前提问。
多比欧和福葛很像的一点是都不喜欢拉开窗帘,房间里总是暗暗的。福葛眯了眼睛凑近去看那行文字:外邦人陷在自己所掘的坑中,他们的脚在自己暗设的罗网里缠住了。
还有另一句,多比欧噼里啪啦地翻页:诱惑正直人行恶道的,必掉在自己的坑里;唯有完全人,必承受福分。
他满脸困惑,究竟是什么样的人,分明已经察觉到了,但仍会自己坠落于陷阱中呢?
诱惑只是表象,唯有那个人的意志受到磁石的吸引,才会坠入深渊,一步步地,福葛说,世上没有恶魔,陷阱只会伤害到意志不坚的人,你明白了吗?今天就到这里吧。
福葛离开多比欧那里,想着下午去开钟点房,洗澡,把衣服熨烫一遍挂起来,然后自己睡上三个小时。天黑前,服务员来敲门通知退房,他坐起身,在四十厘米的镜子面前深呼吸,看看自己吧,这副要同人拼命的模样和以前并没有什么不同。之后的几个小时,他会待到图书馆闭馆,过夜就在24小时快餐店最角落的位子上。
不过,福葛拿到了钱,还连带一点善良的小费,稀薄的感激之情久违地让他的心跳动起来,同时久违地正大光明走进餐厅饱餐一顿。他把书放在桌上,在温暖的餐厅里坐了很久很久,也没有人投来怪异的眼光。真好啊,他一边想一边攥紧了餐巾,这种谁都不在乎自己的感觉。这一天,他还奢侈地在旅馆里睡了整晚。
福葛穿衣服的时候在口袋里摸到了什么,他承认自己平日里有一些不干净的举动,但显然这纸条不是他自己放进去的,除非是他睡迷糊的时候。
他没有办法解释自己内心的恐惧,那种小小的平衡被打破的恐惧。但是,不过是一张纸条罢了。上面写着:平安夜的时候也来上课吧!地址是XXX,给福葛准备了礼物。
究竟是什么时候放进来的呢?福葛看着两行漂亮的字努力地思考,他自认为神经敏感,连旁人的视线都能清清楚楚地感觉到,而现在则相反,预兆过于强烈,宛如暴风雪即将来临,自己则是洞穴中的小鼠。
世上没有恶魔,陷阱只会伤害到意志不坚的人。
房间里暖融融的,多比欧看到他来了很高兴的样子。福葛笑了,真奇怪啊,平安夜不都是和家人一起过的吗,为什么要和我这样的人一起呢?他一边说着,一边转过身挂外套。
多比欧在壁炉劈啪作响的时候小声嘟囔,说谎。
福葛坐下了。你刚刚说了什么吗?
多比欧说,我在想,今天要不就轻轻松松地度过吧,有蛋糕,要吃吗?
两个人都安安静静的,多比欧最近痴迷于看书,福葛吃完蛋糕有点懒懒的,他打量四周,挂在椅背上的大概是多比欧的西装外套,虽然款式有点太过成熟了。福葛用眼睛在上面的花纹里走迷宫,然后发觉对于自己现在的视力,一米之外的东西就已经有点模糊,他想着,从现在开始不得不要注意一些了啊。于是他从窗口望向远处,这处用于出租的楼房在坡上,建得很漂亮,从这里可以看见那不勒斯的点点灯光,甚至可以看到自己昨天睡了四个小时的钟点房,窗口正对着这边。
福葛突然想到了自己包里的小刀。然而他在温暖的困意前慢慢举起双手,束手就擒了,他想睡一会没事的吧,这可是平安夜啊。多比欧说要给他看自己用新相机买的照片,他迷迷糊糊间应了声。
结果,他在沙发上一觉睡到了天蒙蒙亮,从窗口洒进的阳光让他觉得仿佛过了一整个三叠纪,就像是原始怪物如同婴儿一般进入一户人家里,呱呱坠地。
椅子上坐了一个人。冬天的阳光没有温度却很刺眼,那个人的影子一直拉长到福葛身后的墙上,像是背后站着一个黑影。
他不是维内加·多比欧。
面前的黑影说,你就打算用偷来的餐刀杀了我。
不,不是的,福葛颤抖地说。不论是十三岁还是三十岁,在未知的恐怖面前都是站不起来的婴儿。
我没有要惩罚你的意思。他说,潘纳科特,你今年多少岁了?
十……十三岁。
真年轻啊,我在你这个年龄的时候还在海滩边上玩沙子,玩上一整天,把皮肤晒得发黑,他朝福葛的方向走了几步,不过,十三岁,也差不多是把母亲埋在地下的时候。
福葛已经听不懂他在讲什么了,腹腔绞紧了几乎是本能地冲向门边。
有冰冰凉凉的东西抵在了福葛的脖颈上。
这回是背后的黑影在说话,我说过了,我给你准备了礼物。
福葛的眼里只能看到自己衬衫的前襟逐渐被染红,又温热又恶心又黏腻。
我要杀了你,他喉咙嘶哑,朝他扑去,我要杀了你。福葛的脑海里就只有这句话,他把全身心都交给冲动和暴怒支配,挥出了紫色的拳头,却只是殴打到一团空气。他看到绿色的眼,里头是破碎的自己,接着他的手脚全被控制住了,他被巨大的力量摁倒在绣着太阳神的地毯上。
喀喇一声,福葛哀叫起来。
真辛苦啊,十三年了,以自己为养分饲育着魔鬼,男人非常怜悯地,一根根掰开福葛死死抓着自己衣角的手指。他蹲下身捡起黄金的箭,用福葛包着小刀的餐巾擦掉血迹。福葛眼睛通红,他深信,世上真的存在恶魔。可他所听到的咆哮声却真真切切来源于自己,和一个烟雾中的怪物。
然后恶魔说,现在该是你收回利息的时候了。
FIN.